于忘川之畔【织太 妖怪织x人类少年】
之前手抖删了文章,重新再发一次
有隐晦的刀,祝食用愉快
和室内,男子双鬓花白,盘坐于被炉旁独饮自酌。煤油灯火光摇曳,将污浊的空气烤得暖烘烘的。房间一侧,灰白色隔扇边角染上霉斑,中央蔓延着枯松。松枝似干瘦的手,乞求般伸向一旁的人影。微醺间,身影的主人似是回忆起什么从醉意中惊醒,凝视着户外的方向。
“只是一切都将逝去。”
曾经,鲜为人知的某个群山环绕之处,一条小河穿行其间。不知为何亦不知从何时起,此河被世人称为忘川。一如传说中那般,忘川水流缓急不定,即使深冬也从不封冻。
“让修治去那里休息养病吧。”
灼灼日光燥如蝉鸣。
太宰从窒息中醒来,咳嗽着吐出气管内积水。喉咙中填满苦涩的疼痛,即使冷水吐尽他依然干咳不止,不适感也没有丝毫缓解。轻便和服湿透,湿哒哒地紧紧黏在身上。水寒彻骨,一点不亚于投入忘川自尽失败带来的挫败感。
比起死去,如此狼狈地活着真是太辛苦了。太宰这样想着。
“还活着啊,太好了。”红发男人用一种极为少见的温柔嗓音喃喃着。
“是你救了我吗?”太宰直直望向男人的双眼。似乎只是一瞬,只是一瞬,太宰觉得自己沉溺在男人茶色的眼瞳中陷得很深。
几秒莫名的犹豫过后,才回答道:“算是吧。”
逮住话茬一般,太宰佯装出气鼓鼓的样子埋怨起来:“原来就是你啊,打扰我渡过三途川的人!——阿嚏!”只不过很快便自行败下阵来。红发男人忍不住无奈地轻笑出声,“看上去状况不太好啊。稍等一下我去给你找干衣服。我家不远,很快就能回来。”
自从那次之后,太宰隔三差五便会跳进距住所不远这条名为“忘川”的小河试图自杀。无一例外,自己每一次投河都会被同一个男人救起。数次之后,太宰失望地发现自己学会了游泳。
“今天也没有自杀成功啊。”男人用早已备好的干布替太宰擦拭湿漉漉的头发。
咳嗽了一阵过后,太宰刻意模仿起不倒翁左右摇摆身体,“是啊。而且似乎以后也不能再用这个方法自杀了。真让人郁闷。”稍向后倾倒身体,头向后拗过去看着视野中对方倒过来的面孔,“有没有什么不痛苦而且高效的自杀方法推荐推荐啊?”
“硬要说的话,像是上吊,服毒,坠崖这样的……”
“不不不,那些方法死相都太糟糕了。这么想一想果然溺水才是最好的选择!”
“那么我就得继续守在河边才行了。”
暖光熹微薄似蝉翼。
两人端坐在河畔,两根竹制钓竿系着鱼线静立于水面之上。日光仿佛浅橘色轻纱,模糊了斗笠的棱角,柔软了硬直的竹节。苟活在季节之末的红色蜻蜓披着暖色光,落在顺水而去的枯叶叶梗上,任叶片下泛起一圈水纹。
就着垂钓的闲暇,男子习惯性地与太宰谈天说地:“树木经流水滋养得以生长,枯叶终随流水漂流而去。人类随时间流逝而成长,寿尽也终究会被时间带走。”
“真是少见你发表这种感言。”太宰弯眸浅笑,转而仰面向天,“只是这人类比于木叶,远复杂、恐怖得多。是那种戴着怎样的面具都难以面对的生物不是吗?”
“某种程度上确实如此。”对方思索片刻,“只是一切都将逝去。或许届时就能免于纠结该怎样选择面对方式,也不会迷惑了。”
“只是一切都将逝去……真是有趣的说法呢。”语罢,太宰兀地弓起身子剧烈地咳起来,呼吸也变得前所未有的粗重。对方惊起不知所措,往日镜湖一般的眼眸中起了水纹。
“你……”
指节擦过嘴角,视线扫过一旁空空如也的鱼篓,打断对方的话语,“没事的,普通的风寒而已。不用担心哦。”缓缓起身靠近河边,掌心逆水流划过,“今天的运气真是不好。还是说,鱼儿不喜欢今天的河水呢?”
顺水而去,一片浅淡的红。
斑驳的树影遮盖着方寸,充满破碎的美感。少年躺在男人膝上,白皙的脖颈上赤裸裸印着一到勒痕,与窒息挣扎时指甲划出的血痕交错,狰狞如同一条赤色蜈蚣。将将被从生死界限之间拉回,太宰勉强地回过神来,甚至无力自己拭去痛苦凝成的泪。
“你还是来了啊……”尝试着摆出安慰别人的表情,却因为种种原因反而显得悲伤,“真是的……明明不想让你见到我这个样子。”
“你……”
“今天只是突然想尝试以前没有尝试过的自杀方法而已。”
“可……”
“没事的,一定没事的。”努力维持脸上的笑容,直到那表情已经僵硬到一触即碎。紧抿的双唇颤抖着开合,接近哭腔的音调从咽喉中慢慢流泻而出,“你看,即使是在忘川附近的树林中挂好上吊绳,不还是会被你割断吗?即使救下我这个怪物根本就没有什么意义,你不是依然会去做吗?即使我已经没有资格再为人间接受,你不是依然会在人间之外接受我吗?”
如同一个世纪的沉默。
几乎是如同被小心翼翼移动着的易碎玻璃制品一般,太宰陷入一个不甚温暖的怀抱。
“抱歉,把你留在混沌之中那么久。”
“何必抱歉。我的人间,仅剩你还留有温度。”
而你却不是人间。
太宰早已发觉这一点。
悲戚。
唯一可称之为人间的存在却不是人间。
孩提般泫然若泣。
寒气如约肆虐于这片土地。而忘川流域在一只可被称为河神的大妖怪庇护下,从寒兽口中夺取了多一分的温度。
忘川水一如既往缓缓流动。
太宰很久没有来过忘川了。
“还在等那个大哥哥吗?”揉了揉自己的兔耳,尚未修成完整人形的小妖询问着岸边有着红色长发的大妖怪。
“是的。”漫不经心地回答过后,大妖怪继续凝视着某个角落。
另一只雀灵自树枝尖端落下,化为人形,“您这幅样子我以往从未见过。莫不是,对那小子动了感情?”
大妖怪阖上双眼,不置肯否。
“想来,那小子身上明明没有一丝妖力,脆弱得很,还屡次误入此处。若不是有您保护,恐怕早就被某个无名小妖吞吃了也说不定。这样看来他与您相同,都是曾跨入黄泉而又脱出之人,因此他一个常人才能够看见以游魂修成妖怪的您。”
“但那孩子又与我不同。”他稍微睁开双眼,转而盯着流水逝去的方向,”我已然死去,而他仍存活于世间。”
倏地呼吸一窒。
“不,那孩子……!”
远方,太宰的住所,佣人和医生正在忙着抢救一位罹患哮喘与肺痨晚期的黑发青年。
夜间,顺着曾经无数次踏上的小路,他来到那栋传统的和风别墅。
一板一眼地将木屐并齐反方向置于玄关门口,大妖怪步入午夜依然闪着烛光的走廊,循气味寻找那个少年。
“自打相识以来,你就从未向我提出过任何请求。今日倒是想起我来了?”
“我会付给你任何你想要的报酬。”
对面的妖怪睁开平日均是眯起的双眼,露出翠色的瞳孔,一改轻浮态度。
“罢了,你曾救过我一命,这一次只当报恩,你记得以后常给我带些樱花屋的和果子就好。拿走吧。不过,想要完全医治好那个家伙,需要消耗尽数妖力甚至返为游魂,千万慎重。”
放弃穿墙而过反而遵循人类的方式,大妖怪在迷宫般偌大的空间内顺走廊快速转了一圈,循着记忆找到病榻上的少年。
少年的房间处于阳面,如果是白天大概会相当暖和。室内相当整洁,绘着枯松图案的隔扇上没有一丝灰尘,榻榻米同样一尘不染。少年静静躺在房间的中央,面庞苍白而宁静,呼吸微弱如同悬丝。
大妖怪在他身边正坐下来,从怀中取出先前获取的药草,含在口中,俯身吻下去。
“好久不见,你果然来了。”盘坐着将身体裹在毯子里,太宰凝神于眼前奔流的忘川水。
“叫我织田作吧,织田作之助。这是我生前的名字。”
他小小地吃了一惊,回头看着长发妖怪,“相传妖怪对于自己的名字都很在意,不会轻易告诉别人。”
“的确如此。但告诉你应该没有关系。”走近河畔,织田就坐于太宰的身旁。
“这样吗……”默许他坐在自己身边,太宰蜷起身体抱住双膝,“听说人死前的几秒,总会见到自己最不舍的人。本以为自己会孤单一人度过这一刻,想不到你会来陪我。”
“不必说这种话。你会好好地活下去,终了一生。”
“不……我不想在那个世间活下去。我畏惧那个地方,畏惧那个比起地狱更像是地狱的人间。”
“畏惧而逃避的话,你永远只能活在孤独与责罚之中。不论如何,不幸与痛苦将始终伴随着你。”
“可……我该怎么做。”
“扭曲痛苦这个存在,把它变成能够支撑自己活下去的理由。”织田稍微转身掀起太宰身上的厚毯,“虽然大概不能亲眼看到这一天,但我相信如果是你就一定能做到这一点。”
“你要离开吗,织田作?”
“只是暂时的分别。有朝一日,忘川水能在冬季流淌时,我就会回来。”
“等等……!”
太宰从梦中惊醒。
那天晚上,忘川水停止了流动。
忘川河畔下起冬雪。
“织田作。”
低声念出记忆中的名字,男子一把打开拉门。门外雪霰纷纷,随风涌入和室,点染几根华发。
不远处,忘川凝固于冰霜之下。
“只是一切都将逝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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